洪延平

Languages:
中文 /// English
圖片:We Animals/Jo-Ann McArthur
編輯:胡景祥

美國豬、牛肉進口爭議在台灣媒體已經搶佔版面許多天。國民黨、民進黨兩黨立場對換可以讓我們難得看到這麼清楚的政治虛偽。

2008 年,民進黨內重要的政治人物們,包括現在的蔡英文總統,發起大型抗議活動就為了反對進口美國豬、牛肉。2020 年,民進黨執政,卻積極要合法化美國紅肉進口。馬英九總統在 2008 年是一位非常激烈的美國豬、牛肉進口擁護者,可是 2020 年,卻要求蔡總統道歉並推遲進口程序。

圖片:We Animals/Jo-Ann McArthur

這些政治張力都圍繞在「瘦肉精」──一個像我這樣外行人無法直覺理解的技術問題。爭議就是,有服用非激素化合物的瘦肉精,或是 Zilmax(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批准版本的瘦肉精)的牛,是否會產出不安全或是不健康的牛肉。但 Zilmax,或是其他瘦肉精是不是肉品安全或健康的唯一因素目前是有爭議的。世衛組織食品添加劑聯合專家委員會(JECFA)在 2004 瘦肉精(萊克多巴胺)的人體研究結果,瘦肉精似乎是安全的,可是因為樣本只有少少 6 人,這個研究是有爭議性的。美國在台協會(AIT)指出,以上提到的人體實驗因為道德因素而樣本有限,這個研究是「…僅旨在驗證人類對萊克多巴胺起反應類似於靈長類動物的反應方式,因此確定對靈長類動物安全劑量可以來幫助確定人類的安全劑量」。

換句話說,一個被 160 個國家禁止,非常有爭議性的藥物,由於「道德因素」只能間接人體實驗。雖然確實還有討論空間,但對瘦肉精安全健康問題有所質疑是合理的。然而,紅肉會增加九種死亡風險可是更加清楚的。其中八種,包括癌症、心臟病、中風、腦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疾病都被列為 2018 年台灣十大主要死因。只有高血壓與事故沒被列入這個研究裡。不過高血壓在同一個醫學刊物的另一篇研究裡證明與紅肉有關,至於事故當然不會和紅肉有任何關係。換句話說,台灣死亡十大主要死因,九個都與紅肉有關。如果這些政治家這麼佛心,這麼關心老百姓的健康,他們就有責任減少整體紅肉的消費,而不是虛偽得用公共衛生的名義來支持或不支持美國肉類進口。

Zilmax 在美國也是一個非常有爭議性的藥物。不過,在美國關注的是動物福利與動物健康,而不是食安問題。這些使用瘦肉精的牛,會長到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而四肢與蹄受傷。報導指出,也有蹄掉落甚至因此死亡的案例。而且這些動物走路時遭受極大的痛苦。Tyson,美國最大的牛肉出產商之一,以道德高點的動物福利為理由在 2013 年停止使用 Zilmax,可是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品質的下降以及出口需求。美國農業部有「從來沒有餵瘦肉精」的認證程序,為什麼蔡政府談判沒有為了避免爭議而要求進口已認證的肉類是值得好奇的。不追求這個選擇,有可能未來無論是蔡政府還是之後的執政者,會嘗試合法化 Zilmax,因為這個藥在台灣還在註冊程序中

另一個非常有趣的是,沉默的台灣素食者。台灣素食者約三百萬人,佔 13% 人口,在世界排名第二高。按比例來算的話,素食的民意代表應該與整體比例差不多,可是卻沒有任何民意代表藉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媒體整天報導且全國注意的時候發表他們對肉食的意見。這是對政治家來說可以發表他們自己主張,可以超越政治虛偽,甚至跨越政黨的機會,可是沒有任何人表達。電視上也是,完全沒有任何觀點是以素食者角度正經討論這個議題。在一個民主國家,有這麼大一群強烈共同思維的人,卻被政治上完全忽視是很罕見的事。

傳統上,台灣素食者素食的原因是宗教。宗教素食者通常年紀偏大、比較保守,比較「無關政治」而不會用社運的方式來參與政治。這樣的政治冷感,暗示着,或許宗教素食者只對拯救自己的靈魂有興趣。

當然還有其他力量在發揮作用,例如強大的畜牧業,普遍的政治冷感,以及整個社會對肉類消費的態度。我希望未來在政治上的對話能有更多素食主義者的聲音。在這裡,我主要關注政治,但除了政治之外,對其他領域缺乏敏感度也是問題。例如,在商業方面,許多台灣的素食者並不了解全球 Veganism 的上升趨勢。例如,在美國乳製品的消費量一直在下降,因為越來越多人選擇植物奶。 甚至星巴克,明顯並非激進的公司,也不再唯牛奶是從。 由於台灣的素食人口眾多,相關產業應積極參與全球經濟的變化。到 2026 年,Vegan 食品市場估計將增長到 310 億美元,但由於其普遍的冷漠的態度和立場,純素食食品(Vegan Food)生產商可能會錯過趨勢變化中的機會,而不是利用現有的消費者基礎並在該領域取得領先地位。

政治冷漠的素食主義者無助於當今我們面臨的問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不僅僅是身為台灣公民,還包括作為全球公民的身份。 不管地理位置,畜牧業都是一個持續污染的產業,並且是氣候變遷的主要兇手。 它殘酷地剝削勞動。 在美國,自《叢林》以來情況沒有太大變化,屠宰場的工人是被剝削最多的勞工之一。 在 COVID-19 大流行期間,許多工人在因工廠環境而不幸染病。 在台灣,肉類加工廠也曾發生強迫交換生上班的情事。

肉品的生產方式必定會製造污染,並大大增加溫室氣體的排放。 肉類生產需要大量砍伐森林才能種植飼料作物,並需要為牛群放牧。 飼料作物需要石油提煉的肥料,運輸肉類卡車需要冷藏系統,而冷藏系統排放約該車輛 40% 的溫室氣體。肉類的生產還需要大量的淡水,平均每生產一公斤牛肉大約需要 15400 升水

就氣候變遷而言,IPCC(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遷專門委員會)報告顯示,2010 年畜牧業佔總排放量的 14.5%,這一數字實際上是有問題的。 IPCC 的報告使用了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的統計數據,而自 2013 年以來,FAO 已與國際肉類秘書處和國際乳品聯合會公開合作。 換句話說,這是個狐狸守雞舍的情況。 正如 Sailesh Rao 博士在其白皮書中評論的那樣:「依靠 FAO 的分析就像依靠 Philip Morris 的科學論文來讚揚吸煙對癌症治療的益處」。

根據 Rao 的白皮書,IPCC 除了少報了甲烷(Methane),另外碳機會成本(Carbon Oportunity Cost)也為零。 IPCC 使用的平均 100 年的甲烷影響力一直低估了甲烷的增暖效果──甲烷在 10 年內的強度是二氧化碳的 130 倍,並在 12 年左右分解為二氧化碳和水。 碳機會成本就是損失的碳固存機會,例如,如果森林被燒,建立為草場,這數據代表就是森林損失的固存碳量。 37% 的無冰土地用於放牧牲畜,因此,如果我們希望準確描述氣候變遷的話,包括這一數字也非常重要。 此前,Goodland 和 Anhang 還指出,IPCC 報告未考慮牲畜呼吸。 最後,當 Rao 將甲烷,碳機會成本和牲畜呼吸考慮在內時,畜牧業貢獻了 87% 的碳排放量。

圖片:Coy Jacobs

IPCC 的報告低估了畜牧業在氣候變遷中的作用,並促使人們得出結論是:認為乾淨能源更為重要。 但是,如果首先使用乾淨能源,消除了燃燒石油和煤炭的需求,那麼實際上氣候將會惡化,因為燃燒化石燃料還會產出可以通過反射陽光來冷卻大氣的硫酸鹽氣溶膠(sulphate aerosols),從而:「 (一旦)我們不再燃燒煤和石油,硫酸鹽氣溶膠將在 3~5 天之內消失… 其他有熱效應的溫室氣體將保持不變,因此淨輻射力量會增加…,加劇了許多災難性的氣候反饋迴路。」應該注意的是,一旦我們停止燃燒石油和煤炭,過去的二氧化碳仍將在大氣中存在數萬年。 因此,Rao 得出結論認定,應對氣候變遷的正確行動順序是:首先將畜牧業轉變為植物經濟,然後將化石燃料轉變為乾淨能源。

正如約翰·薩邦松所指出的那樣,左派傾向於忽略畜牧業的歷史原因是由於馬克思:「在 19 世紀,馬克思著名地呼籲「自然的人類化」和避免破壞生態系統的經濟發展形式的發展。但是,正如特德·本頓(Ted Benton)等人所表明的那樣,馬克思和任何社會主義者都沒有認真考慮非人類的利益,除了它們對我們作為生產體系中原材料的相對有用性之外」。但是我們必須記住,畜牧業裡根深柢固的殘酷本質是資本主義裡隱藏得最好的秘密之一。其產品的營銷以精妙的心理技巧來淡化我們富有同情心的本能。而生產製造得殖民亞馬遜河當地的原住民。或者,正如卡羅爾·J·亞當斯(Carol J Adams)所觀察到的那樣:「 … 白人至上主義和厭女症一起將肉品擁護為白人男性的食物,而將肉類認定為最好或唯一的蛋白質來源是種族主義的信念,這與大多數文化的飲食方式不符」。在美國,一般來說,左派,像馬克思,一樣還是傾向於摒棄動物解放,但有逐漸意識到畜牧業的影響,我們可以希望這種趨勢將繼續下去。

當我與台灣的宗教素食者談論為何決定成為素食者時,答案通常是因果報應的各種解釋。 這個答案算是很有美感的。 但是,我們必須了解屠殺和剝削動物的後果,是公共衛生、勞動虐待、環境破壞和氣候變遷。 換句話說,這些問題需要政治解決。 幸運的是,在台灣,素食主義者之間的代溝越來越大,一群年輕的左傾和更加激進的素食主義者正在逐漸興起,希望這種對素食者的政治冷漠將成為過去。

No more artic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