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an Hioe丘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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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Kremlin.ru/CC BY 4.0
編輯：洪延平
翻譯：William Tsai
幾位資深左翼學者最近召開記者會，呼籲臺灣採取「反戰」立場，這種思想練習不僅證明了他們對中國的幼稚無知，更顯現出強烈的美國本位主義──也就是說，他們一心一意只想著美國和西方強權，卻看不見歐美框架之外的世界。
這場記者會由國立陽明交通大學教授傅大為、國立政治大學教授郭力昕和馮建三，以及中央研究院研究員盧倩儀共同舉行，宣布成立「臺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但這份聲明共有三十七位連署人，包括許多長期參與社會運動的學者。這場記者會的召開是為了搶先反駁「反戰倡議者是中國第五縱隊」的指控，並以「和平、反軍火、要自主、重氣候」的訴求自我表述。
這份聲明和這場記者會的背景，則是烏克蘭戰爭的陰影，這場戰爭去年由於俄國入侵烏克蘭而爆發。臺灣被說成有可能和烏克蘭一樣成為戰區。
儘管如此，這場記者會引人注目之處，卻在於烏克蘭戰爭被純粹歸咎於西方列強和北約的行動所致。小組成員的世界觀把俄國的行為說成是東歐安全化的結果，而不是……俄國本來就可以選擇不侵略鄰國。
圖片：Wang Yu Ching/總統府/Flickr/CC BY 2.0
儘管小組成員自稱重視臺灣的民主，但臺灣在歷史上始終是大國地緣政治的一枚棋子，臺灣人民追求自決的觀點卻幾乎不受關注──而在臺灣人看來，討論烏克蘭衝突只把它說成美國和西方所致，卻毫不考慮烏克蘭人民本身的願望，實在非比尋常──一般說來，這也就是在為烏克蘭問題推卸責任。就這點來說，這場衝突被說成是西方戰爭販子所造成，而不顧俄國本來可以自己決定不侵略，由於烏克蘭有效抵擋俄軍進攻，烏克蘭人民目前也還不希望戰爭立刻結束──為時過早的終戰協議只會為俄國今後的進一步侵略壯膽。
在烏克蘭和臺灣一樣置身大國夾縫中，為自決而奮鬥之際，臺灣自詡的反殖民左翼人士卻完全無視烏克蘭人民的聲音，這實在非常令人啼笑皆非。烏克蘭反倒只作為美帝國行徑單方面的錯誤而被提及。烏克蘭和臺灣的相似之處，不僅在於烏克蘭在歷史上也被當成地緣政治的棋子，也可以延伸到俄國聲稱烏克蘭沒有自己的歷史和文化，烏克蘭始終是俄國的一部分。
但工作小組學術方面的觀點，卻證明了是強烈西方本位的。他們一邊猛烈抨擊缺乏批判能力的西方媒體，斷言西方媒體炒作好戰觀點，同時卻又轉而……援引其他西方媒體，不過是他們所謂的另類媒體。但要說烏克蘭戰爭揭露了什麼，它所揭露的正是西方左翼把美國看成世上唯一的大壞蛋，卻不能理解其他國家也有可能成為帝國主義侵略者，這說法是多麼狹隘。
諾姆．杭士基是工作小組成員尤其重視的參照對象，從這個小組有一部分脫胎於杭士基生平與著作的專題研討會即可看出。但事實證明，杭士基的狹隘程度在西方左翼也是罕見的，他一次又一次支持左翼威權政體，只因為他對西方帝國主義之惡自我鞭撻的渴望根深蒂固，讓他崇拜並且浪漫化這些政權，同時又標舉某些烏托邦理念，以投射自己的願望與想像。
杭士基近來同樣表現出，他幾乎不把強權夾縫中弱小民族的奮鬥當回事，也不認為有任何值得考慮之處。最近杭士基在專訪中把臺灣說成區區「石頭」，他的靈感來自湯瑪斯．佛里曼。
西方左翼只顧著為了西方國家在外所作所為而自我鞭撻的故步自封，與臺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成員看似把中國當成西方侵略受害者不可思議地融合為一體，西方的故步自封及其對臺灣或中國的非西方脈絡一無所知，完全吻合了這些臺灣左翼為中國意圖侵略鄰國開脫的渴望。
除此之外，批判美帝國的臺灣左翼人士，反倒完全聚焦於美國左翼對美國之外的世界缺乏意識的觀點（姑且不論其他，這樣的左翼和美國右翼同樣抱持著美國例外意識），而幾乎不考慮置身於美中夾縫的其他小國左翼觀點，也令人啼笑皆非。但這套模式在臺灣學術界左翼行之有年，既然他們多半接受西方教育，並且搬弄著從西方機械地、模仿地、複製地輸入的理論批判美帝國。因此，其中某些人如今也跟隨著美國反戰論述，轉而宣稱中國境內已完全實現脫貧。
臺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成員在記者會上指出世界各國美軍基地的數量更多，藉此暗示中國只是「紙老虎」，中國構成的威脅純屬美國誇大其辭。可是當然，儘管美國與中國力量遠非對等，這又怎能意味著中國不構成威脅？
冷戰結束時，事實顯而易見，美國與蘇聯和中國的「共產陣營」從來不對等，美國的軍力和經濟力量始終更強──但資本主義與名義上的共產國家兩大超級強權的敵對陣營發生衝突，卻不會因此就不把阿富汗、越南、柬埔寨等國家摧毀。就算中國的軍力和美國不對等，也不表示臺灣不會被美中兩國的衝突波及。
中國為了裴洛西訪問臺灣而實施封鎖臺灣的演習，不就是六個月前的事嗎？認為中國舉行比第三次海峽危機更加逼近臺灣的軍事演習，不知怎地成了對某位美國政治人物訪問臺灣的對等回應，這是很膚淺的觀點，因為美國在二００八年陳雲林訪問臺灣時，可不曾用武力威脅馬英九政府──最晚到二０一二年，美國都更樂見馬英九繼續執政，甚至由白宮致電《財經時報》，意圖破壞蔡英文二０一二年的總統競選。
工作小組成員對於美國在臺灣戰略利益的怪誕認知，看來也讓他們煞費苦心──他們堅信美國在臺灣的主要利益就是出售武器，為軍火商牟利。當然，只有完全莽撞的人才會相信美國關懷臺灣利益，但美國運用臺灣更多是為了其他目的，例如仰賴臺灣半導體，或由於臺灣的地緣戰略位置寶貴，是中國向亞太區域擴張勢力所必需。
圖片：GovernmentZA/Flickr/CC BY-ND 2.0
但正因如此，我們最近也看到了左統立場的臺灣左翼人士所提出的怪誕建議，例如苦勞網編輯王顥中（他近來顯然無意掩飾其明確的促統觀點）呼籲臺灣追求反戰中立。王顥中的這種觀點與呂秀蓮互相呼應，最近有一名只在臺灣待過幾天，顯然完全不知道呂秀蓮與當今臺灣政治毫不相干的作者，在《紐約時報》發表一篇怪誕的文章宣揚呂秀蓮的理念，讓她又變得切題起來。
當然，臺灣究竟為什麼要放棄戰爭，只為了讓中國變本加厲侵略臺灣，只為了給中國更多空間加強對臺灣宣示主權？中國對臺灣的渴望不只受到民族主義驅動，也受到以臺灣為墊腳石，像亞太區域擴張地緣政治力量的渴望驅動。但在這份建議，乃至臺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的觀點中，人們看到的是兩者以同一套世界觀為基礎，將臺灣說成是主動惹事的唯一一方，而中國顯然只是在回應臺灣。人們甚至看到了卡維波等左統人士提出怪誕的陰謀觀點，與國民黨同聲一氣，指控獨派陣營希望發生戰爭，以實現臺灣獨立的野心。
這一切全都說明了曾經成就輝煌，如今卻已停滯不前的一整代運動者，變得與時代毫不相干──不論杭士基、呂秀蓮，還是臺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成員。盡快把他們和他們的觀念從世界史舞台上撤除，扔進歷史的垃圾桶，或許才是最好的。正如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所言：「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如今看來，某些世代凋萎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