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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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Chi-hung Lin/WikiCommons/CC
編輯:胡景祥

在激烈的爭論之後,2020 年聖誕節當天,立法院通過了美國豬肉進口,國民黨議員誓言繼續反對,可能之後會用公投的方式來阻擋。關於萊克多巴胺與美國豬肉進口,媒體報導與政治論述已經到了荒唐的程度。

有些誇張的事情譬如國民黨立委把豬內臟倒在立法院裡,或是一位醫師宣稱果蠅實驗可以直接套用在人類身上,甚至政府將起訴這位醫生涉違反食安法。除了這些荒唐事之外,豬肉進口的討論顯示論述與討論可以被綁架來助長資本主義。

民進黨與國民黨在這個議題上與幾年前的立場互換,證明了政治的虛偽。但是,第四權也是這個虛偽的共謀。媒體的共謀在於,討論這個議題時,幾乎只圍繞著萊克多巴胺而不願意帶入其他觀點。例如,台灣的素食人口高達 13% 的事實完全被忽視。而且在媒體上也完全缺乏豬肉進口對公共衛生影響的討論以及對於畜牧業的檢視。

在 1988 年,諾姆·喬姆斯基(Noam Chomsky)與埃德·赫曼(Ed Herman),一起合作寫了《製造共識》這本關於媒體宣傳在資本主義社會如何運作的書。這本書寫出宣傳模式(propaganda model),包含了各種過濾機制來限制媒體論述空間。而在 1996 年的一場訪談提問中被問到:「在製造共識》結尾部分,您的結論是『媒體社會目的是…保護主導社會內部與階級特權族群關心的經濟、社會與政治議題』,關於這點有沒有想要補充什麼呢?」──喬姆斯基回答這問題的時候,說了以下這段常常被引用的話:

「讓人們消極且服從的聰明方法是嚴格限制可接受意見的範圍,不過在這個範圍內允許非常活躍的辯論──甚至鼓勵批判與反對的觀點。這樣的話可以讓人們覺得有思想自由,但這個受限的範圍,讓每次討論卻是實際上強化了這整個系統的假設前提。」

媒體因為是營利組織,廣告需求限制了針對萊克多巴胺豬肉問題進行嚴肅的討論。營利性新聞和廣告商都是《製造共識》中提到的兩個過濾機制。舉例來說,由於電視上有許多肉食廣告,電視台若訪問營養師或健康專家,討論加工肉品和紅肉與癌症及其他許多疾病的關係,這對媒體公司的利潤肯定有害,即使這是衛生福利部列在網站上的無爭議事實

這個宣傳模式不只保護了畜牧業的利益也保護製藥業。不認真去討論豬肉與公共衛生的關係,有非常嚴重的後果,台灣人10大死因之中有九個和吃紅肉有關。沒有這些討論,媒體已嚴重失職,他們理應提供資訊給大眾,讓消費者可以依此做出最好的決定。但是,畜牧製藥業工業複合體,可以透過販賣肉品,以及因為食用豬肉而可能增加的慢性病藥物來取得巨大利潤。這還沒提到其他產業也可以因此獲得巨大利潤,譬如石化業在運輸與冷藏、配送服務上,以及農業在動物飼料上等等。

媒體當然也避開了其他話題,例如動物的苦難與環境的破壞。在辯論容許的範圍內,新聞會很樂意地訪問當地豬農反對美國豬肉進口,可是同時,電視從來不會讓觀眾看到豬在受苦的片段。媒體會給觀眾看好吃的豬肉料理,但就像卡羅爾·亞當斯(Carol J Adams)所觀察的那樣,指涉對象(就是實際受苦並且被屠宰的動物)永遠是消失的。另一個畜牧業不想曝光的,就是對環境的影響,包括極端使用土地淡水,以及估計產生了約 87% 的溫室氣體和水污染問題。認真的討論只會在學術和專業場合中進行,在媒體上則永遠不會有這種討論,對於既得利益族群,這是很重要的,因為一旦公開讓全民檢視,會讓產業陷入生存危機。

在公共政策領域,有一個奧弗頓之窗(Overton Window)的概念,與製造共識》裡,描述受限制的媒體話語有些類似。約瑟夫·奧弗頓(Joseph P. Overton),一位自由主義智庫執行長,提出了這個概念。這裡的「窗口」是指,惟有順從公眾輿論這個「窗口」的公共政策才有機會出現與出線。他使用這個比喻來提倡把窗口從以前無法想像的政策,推到實際執行的政策,目的是用來實現不受歡迎且不民主的政策。 但是,隨著時代不同,奧弗頓之窗的含義被政治學用來描述不斷變化的政治約束。

圖片:中國國民黨/臉書

在這個議題上,奧弗頓之窗看起來非常牢固且無法移動。不僅有強大的公司利益存在,可觀的肉食大眾也成為阻止少數觀點的一股力量。那麼,如果以奧弗頓之窗不能移動為前提,我們看著這窗能看到什麼呢?可以推斷,在沒有進行嚴肅討論以減少肉類消費的情況下,肉類消費將增加,且一旦美國豬肉進口後大量湧入市場,價格將會壓低,消費量則會上升。對公共衛生的影響則意味著更多的慢性病和更多的醫療支出,讓已經面臨挑戰的台灣健保體系增加負擔。通過這個窗口,我們也可以看到極端暴力,因為據估計每年有 770 億的陸生動物被屠宰以滿足人類的暴食。最後,如果我們看得夠遠,我們還看到環境破壞,特別是氣候變遷將威脅到地球上所有生物。

儘管製造共識》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宣傳模型來分析媒體格局,但當宣傳內容已紮根後,它並沒有提供解決方案,宣傳後產生的虛假意識已成為一種日常中的自我增強。換句話說,一旦我們相信生活的目的就是要盡可能的消費,以至於我們會自我消除「消費是不自然的」這種想法。在這裡,我想說明,奧弗頓之窗不會永遠固守不動,即使再強大的意識形態也會隨著時間流逝而失去力量。歷史是短暫的,我們目前的生活方式也是短暫的。

一旦肉類及其相關的工業綜合體所產生的問題越來越明顯,再強大的宣傳機器都無法掩蓋事實真相,尤其問題就在我們身邊時。只有當奧弗頓之窗移動到可以開始解決其中一些問題時,我們才能真正開始解決問題。當我們透過玻璃觀看時,一開始模糊不清,是否有可能我們最終在反射裡看到心裡內在的伊卡洛斯(Icarus),並意識到,為了拯救自己,我們必須有信念、希望和愛,而對世界及其中不同生命體的愛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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