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琦欣

Languages:
中文 /// English
圖片:北投士林‧王奕凱/臉書
編輯:胡景祥

《破土》編輯丘琦欣在今年9月30日訪問了無黨籍士林北投議員候選人王奕凱,破土在2018大選中,獨家採訪了十三名非主流政黨的議員候選人,以下為台北市議員候選人王奕凱訪談內容。

丘琦欣(以下簡稱丘):可以請你先介紹一下自己給不認識你的讀者嗎?

王奕凱(以下簡稱王):我是王奕凱,1985年出生。目前正在競選台北市的市議員。我是大學唸哲學,華梵哲學四年肄業。我現在是台灣聯合國協進會理事,以及台灣人權會理事,另一個比較普遍比較認識的是士林夜市觀光發展協會理事。

我過去曾經參與社運,最早是唸大學時參加2008年的野草莓學運。當時是向行政院長跟馬英九抗議,針對陳雲林來台時,對國人所做的一些粗暴行為,拉扯國旗、沒收國旗、毆打民眾這些事情,要求他們道歉。我們跟著一群台大學生發起了野草莓學運,在自由廣場靜坐三十幾天。從那個時候開始投入社會運動。

圖片:北投士林‧王奕凱/臉書

那就是那時離開學校所以才肄業。我之後進入社會的過程當中,除了進入金融業成為一般上班族,還有去夜市擺攤。平常有空的時間,我就會參加各式各樣的社運。因為開啟了對社會的關懷,發現這個社會除了貧富差距以外,還有很多制度上的不公平。而且發現台灣的民主運動,還有很多缺陷。

一路到了2014年的時候,那時候台灣準備簽訂兩岸服貿協議。我們都對這件事情非常憂心,認為這是對中國開了大門。我們要阻擋這個協定,所以我們發起了後來被稱為太陽花運動的學運。實際上我們當時只是純粹想佔領立法院來阻擋他們審查的進程。之後,我會得到曝光是因為我雖然是社運成員之一,但其實我不滿當時會場的機制。

所以最後在決策小組宣布退場時,我衝上立法院講台,向媒體控訴我反對退場。從那一刻開始,媒體比較關注我這樣一個比較基層的社運人士。同一年,我投入了市議員選舉,當時參加台灣獨立建國社團,他們本來就希望有獨派青年參選。所以我當時就以無黨籍身分參與了2014年台北市議員選舉,最後以八千多票落選。

在這四年當中,我也有做了些事情。譬如說,我持續發起台灣的反富權運動,叫做「拆車輪計畫」,專門針對國民黨,要讓他們落選。另外我發起「向中國道歉大賽」,用反諷的道歉去突顯中國不斷利用民族主義壓迫別人,如果不是遵道中國的意思就逼他們道歉,所以我利用這個去諷刺他們。

後來我擔任過民進黨立委的助理。離開之後這兩年,我就是積極準備參選這次的市議員選舉。這就是我的背景。

丘:如你剛剛所說,你是從社會運動開始,你為什麼後來決定要參選呢?

王:我會參選是因為,瞭解台灣民主運動跟政治狀況之後,我發現投入社會運動是不夠的。投入社會運動我們關注的是單一的議題,我們向政治人物或民眾提出訴求,譬如環保、台灣主權地位、人權運動、性別運動等等。在這倡議的過程中,告訴民眾希望修正到哪一個方向,對這個社會可以更公平或是更能夠解決貧富差距。但我發現在現有的民主機制下,這樣做就像在為你的陳抗陳情祈禱,像是向這些政治人物祈禱,因為如果這些政治人物本身不認同的話,就永遠做不到。

我們發現,台灣的社會議題,即使有相當的支持度,譬如說同性婚姻,就算沒有絕對多數,但有過半的人支持。不過你可以看到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反對的比例遠遠超過這個數字,是超過一半以上的反對。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現象?就是因為民意沒辦法轉換成現有的政治實力,不僅如此,競選的成本變成保守派政治人物有利的因素。

所以我們必須投入選舉,我們不能期待現有以保守派為多數的政治現況來為我們推動改革。我們第一次選舉,只差兩三千票就可以當選。再度投入選舉時發現,這個現象沒有改變,我們看不到新出來的候選人有什麼變化。

他們並不支持一些社會已經慢慢萌芽發展起來的新想法,還是多數為保守派,多數還是沒有想要解決貧富差距的問題。所以我要持續出來選,取得選民的辨識度和支持,有公權力之後,我才有機會在市議會或是在立法院裡提案,要求去做這些改革。

圖片:北投士林‧王奕凱/臉書

丘:為什麼你會以無黨籍候選人身分參選呢?

王:我原本用無黨籍是因為我覺得選舉並不一定要依賴某一個政黨,而且我的政治意識和現行台灣的大黨不同。簡單來講,國民黨和民進黨,除了統獨立場,國民黨和我的統獨立場不同,而民進黨雖然統獨立場跟我一樣,但在其他社會議題上又和我有些隔閡。這個情況下, 我沒有辦法找到一個政黨作為我適當結盟的對象,所以我第一次選舉採用無黨籍參選。

第二次選舉時,其實有很多新興小黨。太陽花之後出來的。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採用無黨參選,我曾想過和這些小黨接觸,並且思考他們的遴選機制,譬如說時代力量或是社民黨。但他們的參選機制無法容納那麼多人一起提名。所以我找他們的時候,他們都說已經有內定的人選了。也因此我才會繼續保持無黨籍身分。我總不可能非選不可,但還跟同黨同志掛一樣的黨旗,這樣會很奇怪,所以我最好還是無黨籍出來選,這樣才不會影響到別人。

丘:你覺得這個選區有什麼特點?你的對手是誰,面對這次選舉又有什麼策略?

王:我們台灣的市議員選舉是多席次選舉,我這個選區是整個台北市之中最多席次的區,但參選人數也是最多的。

這裡一共有23個人參選市議員,要選出13席。現任的老將有十席。剩餘的13位新人要去爭那三席,或是擠掉原本的老將。所採的策略其實就是強化我的政見跟主張,可以看看這一選區所有候選人的布條和看板,我是唯一個把政見掛上去的候選人。你可以看其他候選人可能就說「善良支持挺我」。或是一個候選人是「敢說,敢做」。也有一個是「看得到,找得到」。

這些候選人都不是訴諸政策,而我則是直接表達要推動環保、反對山坡地開發、保護北投的文化資產、提升士林夜市的觀光發展,還有解決停車位不足的問題。

至於競選策略,我是站在街頭演講最多次的人,我比較類似桃園的另一個候選人,他們長期採取這樣的策略。很多候選人站在街口都是揮手,想讓大家認識。而我們則是站在街口宣講、演講,向菜市場的大眾、向捷運站的大眾、向路邊的機車族,用演講的方式不斷的告訴他們,所有我們想推動的政見。

為了要讓無黨籍也可以得到支持,要突破所謂的政黨支持者的優勢。所謂優勢就是,政黨的支持者可能不認識某個候選人,但只要是這個政黨推出的就會支持。所以我必須要比其他人更能讓選民知道我作為代議士的能力。我透過政見以及演講,闡訴我的理念,獲得選民超越黨派的支持。這就是我的策略。

丘:你覺得你和其他候選人有什麼不一樣呢?有什麼特點?

王:我最大的特點就是,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比較鮮明的。不論是太陽花衝進立法院,還是上電視節目,讓人知道我衝撞特定的議題。在曝光上。除了之前反對民進黨的勞基法修法,抗議一例一休,號召群眾去衝立法院。另外還去抗議一些統派人士對台灣的破壞,比如說台大的事件。還有環保議題,就是山坡地開發,我帶著居民去抗議這邊的建商的開發狀況。

和其他許多新人比起來,我是已經有所作為的。其他大部分的候選人,像我這樣在社運裡有做出行動的比較少,大家都是政黨推薦,包括第三勢力也一樣,他們就是推薦。

不像我們是直接站在街頭上,發起運動或行動去抗議的。我和地方有比較強烈的連結,我在社會也有比較強烈的連結。大家印象裡我就是做運動的,我是行動派。第二點特色就如我之前所說,我站上街頭講,這次選舉那麼多候選人當中,我是唯一這樣做的。

圖片:北投士林‧王奕凱/臉書

丘:你覺得這次選舉需要克服什麼種挑戰呢?

王:最大的挑戰還是如何讓民眾能夠聽到我的政見,並且了解投給我會對他們支持和關注的議題有多大的幫助。這的難度在於,黨派對立影響到民眾的關注,譬如說國民黨的支持者,他們知道我們是太陽花的,就算他們知道我們不是民進黨的,但因為我們反對國民黨的政見,就不會聽我們的,甚至表態討厭你。我們每次去掃街總會碰到一兩位。有的時候說得很明確,我討厭你太陽花,說我們是蔡英文的走狗,即使我不是民進黨,也不是時代力量,他們還是會這樣講。

另一方面,民進黨的支持者還是會支持民進黨。當然,這次選舉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選舉碰到很多人說,你是太陽花的我很挺你。可是我覺得你選不上,而且你不是民進黨的候選人,所以我還是會投給民進黨。雖然支持我,但不會投給我。

這次有一點改觀。四年後的現在,很多民進黨的支持者對民進黨很失望,所以這次會投給我。但這次還有很多小黨出來。所以即使有這些對民進黨失望的人,他們可能會投給我。但也可能會投給其他的小黨,因為大家都覺得這些小黨、第三勢力是新人,有新的氣象,可能會有新的機會。因此我必須要跟這些小黨去爭取這些轉向的游離票,這是我的挑戰。

丘:你覺得這次選舉跟四年前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王:我覺得最大的不同是,這次有很多第三勢力。這是很明顯的不一樣。另外一點是,這次有三個市長候選人,兩個有明確的政黨和一個無黨籍的候選人,所以我們在做民調或打電話拜票的時候,有超過五成以上的人都還不確定自己支持誰。以往在這個時間點,倒數三個月的時候,政治表態率,大概都差不多快六成以上甚至七成。我們這次做的民調,全部的表態率,應該只五成上下,還不到六成。

所以和以往比起來,大概有20%的選民還在猶豫,還不明確支持誰。這是這次選舉比較特別的現象。

丘:你覺得這幾年在台灣出現許多新的政黨,和其他國家出現很多年輕的政黨,或是比較偏左的政黨類似嗎?

王:我覺得很像,但有一點不太一樣的是,台灣跟上川普這次所帶動的右派政治風氣。有一個反對政治正確的風氣,認為政治正確沒有辦法改善人民的問題。我覺得這是個鐘擺效應,過去可以看到右派的政治人物過於保守、不願改革、貪腐,或是過於相信叢林法則,導致貧富差距擴大。因此開始認為要偏左,要進行財富重分配、社會福利要提高,以及重視人權。但是在這幾年,他們又發現這些東西沒有解決貧富差距的問題,也沒有解決歧視問題。所以導致了民眾對左派失望又鐘擺回來。

選擇川普又和傳統右派不同。譬如說,我們台灣有柯文哲,美國有川普,他們都被選民認為是一個率真的人。當然許多傳統政治人物並不認為柯文哲率真,也不認為川普率真,都認為他們有部分謊言。但為什麼選民普遍會覺得他們比起傳統政治人物率真?很一大部分是因為他們在螢幕前或在對其他政治人物時,能說出一般民眾想要說的話,就是他們能在螢幕上講出民眾對於傳統政治人物的不滿。

圖片:北投士林‧王奕凱/臉書

這會讓民眾相信他們可以做為代言人,雖然不是所有的民眾,但是肯定有相當多數,甚至過半會認為他們是民眾的代言人。在這個現象中,我看到小黨興起,全世界都有類似的右翼政黨,不論是巴西這次的大選,還是法國,或其他國家的選舉,都有這樣的現象。

在台灣還沒見到這種狀況。台灣特別的是因為有統獨的因素,而支持統派的是少數,所以雖然有一些新興支持統一的極右派政黨,但他們並沒有像法國的或德國的右翼政黨,起來之後就有5%、7%甚至10%的支持度。像台灣新興的統促黨,成立之後參選,結果支持度是1%都不到。

太陽花後來的獨派新興政黨,不論是社會民主黨、時代力量或是基進黨,他們都主張台獨。但他們的支持度則是被瓜分。時代力量算是支持度最高,有五席立委,政黨支持度有7%。

可是偏偏它是一個中間偏左的政黨。和國外興起的民族主義偏右的政黨不同。它強調民族主義和保護台灣的主權立場,立場上會認為屬於偏右,但實際上政治的施政方向是比較偏向社會主義,所以偏左。

這是台灣比較特有的現象。因為有主權和統獨的問題,所以台灣新興政黨和全世界主流不太一樣。太陽花後興起的浪潮,和世界其他國家不同,他們是對於政治人物失望,興起了保護主義的右派政黨。反而在台灣是由社運團體基層興起了左派民族主義政黨。

丘:最後還有什麼想對讀者說的?不只是台灣讀者,還有國際的讀者。

王:因為台灣的地理位置以及和中國之間的牽扯,我認為任何關心國際政治的人,都需要關心台灣的狀況。因為這裡是極有可能爆發下一個世界大戰的地方。

為什麼?因為比起許多國家,像是敘利亞,正在發生戰爭,但是那裡比較偏向代理人的戰爭,國內的內戰,不會擴張到周邊。

但是中國跟台灣的狀況是,中國有非要拿下台灣不可的理由。不是中國所講的歷史主權主張,因為在中國的歷史上,割出去給俄羅斯或是其他國家的領土,遠遠比台灣大得多。但之所以會把台灣看得很重要,原因是台灣處在一個能不能讓中國突破島鏈,走向太平洋的關鍵位置。中國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國家,我們都非常清楚。中國國內興起的民族主義就是希望吐一口氣,因為一直被西方國家給欺負。

圖片:北投士林‧王奕凱/臉書

他們也對周遭的國家,尤其是日本,有非常強烈的仇恨。那個仇恨是深入在他們的影劇、教科書等等,從小到大的灌輸。這在其他國家當中是難以想像的,兩邊已經沒有在打仗,並且也建交了,可是他們拍的抗日電影、抗日電視劇還有教科書中所用的文字,都還是如此仇恨日本。

再者,中國仍是一個一黨專政獨裁的國家,全世界最大的一黨獨裁的國家。他們的種種行為,再加上台灣島內獨立的音量越來越大。所以兩邊有一天起衝突的話,是可能會引起周邊的戰爭。

要怎麼去化解可能的周邊戰爭而不要擴張成世界大戰?這是我認為大家需要關心的,因為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中國有南海爭議,和日本有爭議,跟台灣也一樣有爭議,甚至還有跟印度之間的爭議。當中國的一黨專政還在,它就是最可能引發世界大戰的。我可以看到過去引發世界大戰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獨裁者,獨裁政權因為要轉移國內的問題,或是轉移周邊的摩擦問題,並沒有辦法透過民主機制化解紛爭矛盾,最直接的手段就是用戰爭來解決爭議問題。

這是我覺得國際的讀者、台灣的讀者都需要關注的台灣狀況,不能再漠視政治。有一天,萬一台灣跟中國的的領導人起了非常大的衝突,而社會沒有足夠輿論去壓制的話,就會引發戰爭。

No more artic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