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高度警惕」台獨分裂傾向的時刻？還是台灣獨立的天賜良機？

台灣獨立與海峽兩岸關係論證

丘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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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者：William Tsai
圖片：丘琦欣

「九二共識」還存在嗎？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於三月初發表談話，再次呼籲對台獨分裂勢力保持「高度警惕」，當然，他的這些話毫無新意。習近平早已宣誓要在 2020 年國家主席任期屆滿前完成中國大陸與台灣的「統一」，即使習近平在中國國內推動全面性的深化改革，但作為鄧小平之後最有權威的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中國對台灣的官方政策上並沒有任何顯著的改變。      

儘管習近平宣示要實現統一大業，台灣和中國的官方政策仍然一再重提「九二共識」，宣稱中國與台灣同屬「一個中國」，但對中國的定義各自表述。當然，這為台灣實際上作為主權國家，同時中國又持續宣示對台灣主權留下了模糊空間。

習近平的前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在 2011 年一次重新確立「九二共識」的會談上與台灣前任副總統連戰握手致意。圖片：CNA

雖說「九二共識」仍持續影響官方政策，但在政治現實上卻問題重重，因此有些評論認為習近平已經脫離九二共識向前進逼了。「九二共識」在政治上有沒有任何現實意義還有待追問。而在台灣，也只有國民黨繼續承認九二共識，至於民進黨，以及 1992 年時執政的李登輝前總統，都不承認當時達成過任何具有約束力的共識，他們的政治立場不同於國民黨，絕不把「台灣」看作「中國」。當然，中國和台灣的談判是由雙方的半官方機構舉辦，而所謂的「共識」大致上也不過是在宣告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雙方先驗性的政治立場，並非實際達成了甚麼真正的共識。可是就連習近平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上所發表必須「高度警惕」台獨分裂勢力的講話裡，也還是照樣談到「九二共識」的重要性。

習近平究竟能不能真正實現中國和台灣的統一，或者是不是真心想要做到這件事，都是另一個問題了，但習近平上任至今，中國對台灣問題的官方立場卻不曾改變。正如寇謐將（J. Michael Cole）最近發表的文章「習近平、人民解放軍與無限期衝突狀態」所述，中國政府恐怕很有可能就只是處在一個必須一再召喚台獨幽靈作為假想敵的境地。這或許不一定意味著中國最終要把對台動武的威脅付諸實行，但台灣獨立的威脅一如新疆、西藏脫離中國的威脅，持續被中國政權標舉出來，好讓「無限期衝突」狀態維持下去。或者換句話說，所有這些威脅都是為了維持「永久危機」狀態，在無限期的「緊急狀態」下，對內高壓維穩，對外積極生事也都顯得合情合理──舉例來說，就像是冷戰時期或最近反恐戰爭期間的美國那樣。

可是到頭來，談到中國史無前例的崛起，也有可能一切預測都會落空。關於中國，存在著太多未知。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一黨專政的封閉性質，逼得我們得去揣測，有時甚至犯下妄想的錯誤，就像是冷戰年代的那些蘇聯問題研究專家，因此實在無需將東方主義式的預測投射在這樣一個高深莫測的「中國」之上。

國際社會把台灣交到中國手上了嗎？

就中國而言，它究竟想要把領土擴張到何等地步仍不得而知。畢竟，中國自己並不認為台灣是有待征服的邊疆，而是以往固有的叛離領土，是叛離的一省。中國在南中國海的領土擴張行動，同樣也宣稱南海諸島是中國的固有領土。可要是因為「中國只是在捍衛固有領土」這種說詞，就以為中國不太可能搞領土擴張這一套，那就太愚昧了。只要想一想近代史上所有以「保衛固有領土」為名進行的擴張行動就能明白，但不知為何，學術界或大眾輿論界還是有些所謂的「中國問題專家」顯然把中國的說法當真，他們堅稱中國無意擴張領土，只是在捍衛舊疆。換言之，「中國問題專家」似乎無法認清，中國所謂的「捍衛固有領土，絕無他意」其實正是中國將領土擴張行動正當化的一套說詞。

儘管有些評論家揭示了中國的眾多人口、經濟實力、對國際政治的影響力、以及強大軍事力量，和領土狹小、人口較少的台灣簡直不成比例，但台灣倒是不太可能像亞特蘭提斯一樣，輕易被中國的汪洋所淹沒。不管怎麼說，除了領土狹小之外，台灣在各項數據上其實是很強大的，只是因為和更廣大的中國相比而顯得渺小。台灣在全世界 200 多個民族國家之中，是排名第 21 的經濟體，也是人口數排行第 52 名的國家，人口甚至比澳大利亞還多。

台灣在海外的形象

中國併吞台灣將會震動全世界，不只是隨之而來的經濟崩潰，還有大量的海外台灣人會將台灣的苦難傳遍世界各地。比方說，西藏的苦難之所以舉世皆知，海外流亡藏人社群的努力喚起全世界注目功不可沒，這是海外社群積極活動倡議有助於母國或故鄉的成功案例。目前海外台灣人的總人口數其實比流亡藏人社群還要多。藏人行政中央（Central Tibetan Administration）規劃委員會發表的一份報告指出，2009 年定居在西藏之外的藏人共有 127,935 名，包括在印度及世界各地的流亡社群。同時根據統計，光是在美國定居的台灣人就有 342,000 人，更不用說在中國居住著 17 萬台灣人，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有台灣人。理論上，這些海外台灣人目前應當能夠轉化為台灣強大的軟實力，但即使經歷了太陽花運動，至今仍未有顯著影響；可是另一方面，隨著震撼全台灣的危機在太陽花運動後仍然持續，如今更完全演變成對台灣存續的威脅，或許有機會把海外台灣人動員起來。

同理，不需要對自己不甚了解的軍事領域多做議論，最近的一份排名就把台灣的軍力排在全世界第 15 名；儘管中國對自己的軍隊規模在全世界數一數二大放厥詞，但科技仍是中國進行現代化戰爭的最大罩門，同時限制了它發動跨海戰爭的能力。人們對於中國第一艘，也是至今唯一一艘航空母艦遼寧號有著各種恐慌，但別忘了，遼寧號是由一艘前蘇聯航空母艦改裝而成，在被中國買下之前本來是要改建成海上賭場的。人們是不是可以思考一下，不斷提出中國軍力日漸增強的威脅，或許僅僅是為了讓美國在亞太區域的擴張師出有名。常識告訴我們，中國軍力無與倫比的這種論調是很值得懷疑的。

亞洲的第二次冷戰？

不過，就算我們順著「國際社會必定犧牲台灣以維護某種和平的表象」這一前提繼續推演，在中國入侵台灣之後，東亞的區域穩定也必定大不如前。中國攻台必定使得亞太各國從此對中國戒慎恐懼，區域衝突的可能性也將因此提高。正如我們最近所見，太平洋戰爭結束七十周年成了歷史矛盾重新引燃的契機，中國和其他亞太地區民族國家之間仍然有著緊張關係。和台灣處境相似，特別有必要說明的是日本，因為日本和台灣的關係是亞太各國之中最密切的。日本在歷史上對中國的敵意特別強烈，而且日本又是亞太地區除了中國之外最強大的國家；雖然韓國在歷史上對中國的敵意也很強烈，並且也是將來在地區衝突中可能發揮關鍵作用的強權之一，但關於這點仍需要再多做探討。

除了個別政治及軍事領導人偶爾爆發的仇日情緒之外，我們對中國領導集團如何看待與日本之間可能的衝突，多半只能猜測，但中國人民對日本的政治態度倒是形成了共識。由日本非政府組織「言論 NCO」與中國官方喉舌《人民日報》在 2014年 合作進行了一年的「第十回日中共同世論調查」顯示，高達 53.4% 的中國人預期 2020年 之前日中兩國必有一戰。

美國在亞太地區簽訂協約的盟邦一覽圖。圖片：國會研究報告 RL33821

在日本方面，預期和中國必定開戰的日本人比例低了不少，只有 29%，但比起前一年的 23.7% 還是升高了。近年來，帶有強烈反中種族情緒的極右翼日本民族主義也再次抬頭，並得到許多重量級政治人物的聲援，包括總理大臣安倍晉三、前任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以及前任大坂市長橋下徹等人。日本同時也修改了憲法第九條限制「自衛隊」發動戰爭的條文，儘管自衛隊是全世界名列前矛的軍事力量，但直到最近為止，在法律上都不能算是軍隊。

倘若台灣有被中國併吞之虞，亞太區域的緊張是否會因此推向引爆點？中國併吞台灣本身會不會引發區域衝突還很難說，畢竟，台灣問題很可能為了維持和平而被大事化小。但中國併吞台灣會是亞太區域秩序即將瓦解的信號，無論國際社會採取了什麼應急措施，按照綏靖政策的思路宣告台灣成為中國領土，鄰近地區遲早都要受到衝擊的。同時要面臨的更大問題，則是中國與東亞各國的衝突會在多大程度上引起美中兩國的衝突。雖然美國在亞太地區仍有龐大的駐軍，但美國恐怕不會直接動手干預。但日本、韓國、台灣，還有其他東亞國家都是美國的附庸國，因此更有可能演變成美國在亞太地區假附庸國之手和中國交鋒，這很有可能標示著美國與另一個自稱實行社會主義的強權以代理人戰爭型式展開的新冷戰。

不論中國是否併吞台灣，以更廣泛的亞太地區局勢來看，都指向了冷戰可能再開的狀態；就算 911 事件之後至今十五年來的主體敘事，早已從反共戰爭轉為反恐戰爭，冷戰的幽靈在全球地緣政治上卻始終揮之不去。我們恐怕不可避免地會看到新冷戰的發生。台灣有多大可能被中國併吞，則是個與全球地緣政治密不可分的問題；但就問題本身而言，以為台灣和中國的緊張是憑空而來，中國可以任意併吞台灣而不引起任何後果都是很愚昧的，因為中國一旦併吞台灣，初期的區域危機必定隨之而來。可是有太多海峽兩岸關係的論述卻都忽視了台灣背後是美國，作為美國附庸國的台灣在一定程度上是美國介入中國的代理人這一現狀。

中美兩強之間

評論家們大多認為習近平最近的講話和 2016 年即將舉行的台灣總統大選有關。也就是說，隨著國民黨在地方九合一選舉中慘敗，台灣政治氣氛為之一變，民進黨被看好贏得下屆大選，台灣認同比例也再創新高。看來習近平似乎是在警告台灣人不要投票給民進黨，相較於民進黨這個台灣獨立運動歷史的產物，要支持與中國關係更友好，同樣承認一個中國原則，也是中國更樂意打交道的對象──國民黨。但從習近平的政治宣示看來，關於中國是否真要在習近平任內採取行動解決台灣問題，目前看來，他或許只是想讓台灣選出一個更容易受他擺布的政府。近年來的趨勢似乎說明了，中國更熱衷於運用經濟手段統一台灣而非武力，畢竟經濟手段較不致於破壞區域穩定。

習近平的講話毫無疑問是為了確保國民黨繼續執政，讓兩岸有可能透過經貿談判逐步實現統一。習近平試圖運用台灣選民的缺乏定見達成這個目的，因為台灣選民有可能選出強調台灣認同的候選人，但台獨議題卻容易引發爭議；問題倒不是出在台灣的獨立地位，畢竟台灣長久以來就是個事實上獨立於中國的國家，問題是人們害怕主張台灣獨立的候選人會破壞兩岸關係的現狀。一旦主張台獨的政治人物過度挑動這個議題，台灣大多數民意就會離棄他們，前總統陳水扁正是因此而漸失民望。

中國前主席胡錦濤和美國總統歐巴馬在 2011 年會晤。圖片：新華社

既然台灣置身於美中兩大強權的夾縫中，美中兩國自有相應行動防範台灣脫離其霸權控治的發展，像是民進黨勝選之類。習近平最近的講話和一位匿名的白宮資深官員在 2008年 向《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表示的內容如出一轍，這位據稱來自國務院系統的官員表示，美國不信任蔡英文的領導能力夠格成為中國的對手。當然，像這樣的消息在 2008 年總統大選對民進黨造成了重大打擊，台灣選民在這次決定性的選戰中選出了一位能夠和中國打交道，同時繼續暗地裡接受美國協助的領導人。既然我們對中國影響台灣大選的操作戒慎恐懼，那麼，我們也同樣必須警惕來自美國方面對台灣政治局勢的影響甚至破壞。要是台灣太過擾亂現狀，自稱是台灣盟友的美國還是會背棄台灣，以免壞了美國對亞太地區政策的布局。

不過，中國真的這麼敵視民進黨執政嗎？也有其他評論家認為中國可能接受民進黨重新執政這個必然結果，但我們也應當注意，最近幾年來民進黨政治人物極力改善與中國的關係。民進黨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台灣面臨中國政治與經濟的崛起，不得不和中國維持一定程度往來的現實，但也有一部份是為了扭轉台灣大眾眼中，民進黨對兩岸交流總是為反而反的印象。選民即使在其他議題上多半反對國民黨，但這個關鍵問題卻足以讓他們票投國民黨。台灣選民更傾向於維持與中國關係曖昧不明的現狀，而非打破平衡狀態，他們認為打破現狀將會危害台灣作為獨立國家、主權不受中國侵略或損害的存在。不用說，這種認知的弔詭在於，它並非出於對中國的認同，反倒是另一種維持「台灣獨立」的型態，儘管這樣的獨立是靠著自限於「倘若台灣事實獨立的現狀目前還能維持，將來無須採取行動捍衛獨立也還能持續下去」這種自欺欺人的信念而維持住的。

這是「高度警惕」台獨分裂傾向的時刻？或是台灣獨立的天賜良機？

然而，台灣現今模棱兩可的獨立狀態有可能永久持續嗎？通常外國的世界政治評論家都會告訴你不可能，他們指出了台灣與中國經濟整合的現實，或是中國與台灣的軍事力量對比。但就這些例子而言，難道真的只需要考慮經濟現實或軍事力量，其他一切型態的政治考量都可以用消去法排除？這其實是很令人存疑的。說到這些評論台灣的外國專家，他們所謂的台灣必將回歸中國論調，往往隱含着他們對台灣實現必然的回歸，且不引發任何區域動盪的盼望。

A世界各國其實不太關注台灣的最新消息，外國評論家往往根據過時的資訊作出判斷，時常無法說明最新的情勢發展，從而試圖在事後運用消去法來說明事態演變。因此，一直到柯文哲在九合一選舉獲勝之後，台灣在太陽花運動後的轉變才開始有人提起，即使如此，柯文哲的勝選不知為何卻被歸功於香港雨傘運動，而非台灣本土發起的太陽花運動。由於台灣受到國際社會的漠視，就算太陽花運動實際上是台灣解嚴以來最重大的社會抗爭，太陽花運動在全球政治上幾乎默默無聞。

歸根結底，當前這個看上去更像是冷戰時期的局面，或許是個賽局理論的課題。中國真的想要併吞台灣嗎？這會是台灣的生存危機嗎？只有時間才能證明。但是對台灣獨立而言，不去動搖現狀真的是最安全的選擇嗎？不作為以求自保才是唯一的出路嗎？即使宣布獨立意味著和中國展開一場危機重重的膽小鬼博弈（game of chicken）？

2014 年 5 月 1 日，台北街頭的公投護台灣聯盟台獨運動志工。圖片：作者本人

以上這些都是現在台灣人必須細細思量的問題。但是說真的，此刻或許是台灣宣布獨立前所未有的好時機，而且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國，目前正進入了鄧小平改革開放以來最劇烈的轉型陣痛期。作為國家領袖，習近平擁有的權力早已不是前任的胡錦濤、江澤民所能企及，更是直追鄧小平甚至毛澤東。過去二十年來，中國的內部矛盾多半在全世界對中國經濟成長一面倒的震撼、讚嘆甚至崇拜中受到忽視，但中國目前的經濟、政治甚至環境生態不穩定卻是再清楚不過，這實在不是成為中國一部分的好時機。習近平發動全面的反貪腐鬥爭一開始多半受到好評，他也被看作是嚴厲而務實的改革者，但現在，國際社會的輿論開始把他看作是和毛澤東同一類型的暴君和獨夫。

就算太陽花運動無法引起全世界關注，幾個月後的香港雨傘革命卻得到了國際矚目，因此出現的台港兩地運動的比較性文章，遠遠多過太陽花運動期間討論台灣的文章，這也為台灣在此時此刻做出震驚世界之舉架好了舞台。假如西藏和新疆的獨立運動在中國的鎮壓下仍然日益增強，現在恐怕正是台灣向全世界喊冤訴苦的時候，更有可能為現今的事實獨立爭取到法理獨立的地位，徹底解決法理獨立地位欠缺對於事實獨立現狀的危害。這或許也可以是規模更大的太陽花運動 2.0 在第一次太陽花運動落幕之後即開始醞釀的基礎所在。

然而這一切終究取決於台灣人民的抉擇。要獨立還是不獨立？要奮力一搏，還是不作為以求自保？現在究竟是習近平所謂「高度警惕」台獨傾向的時刻，還是台灣獨立的天賜良機？就交給台灣人自己決定了。